花と水

【莫玄羽单人向】微尘

秦拾肆:

·就很气,萝卜为什么还没发货,手头没有文本,希望没有bug啊啊……
·憋了好久憋出来这么个玩意儿,我果然适合种地,又臭又长谁会看呀哈哈哈


人人都说他可怜,久而久之,就连他自己也这么觉得。
他娘白有一副精致好看的皮囊,却没有一个清醒的脑子,于是他生下来注定要低人一等。庄里人轻他欺他辱他,他从来都是咬牙默默承着,不吭声不说话,当个哑巴。
只因为他是个没爹的野种。莫二娘子做姑娘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对这个突然闯入她生活的男人迷恋得一塌糊涂又一往情深,能用贫乏笨拙的词语描绘他如何如何仙气凛然,却说不清楚他几个鼻子几个眼来。她不懂什么叫风花雪月,然而有些种子一旦种下便根生蒂固,她只知他是玄门仙首,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,奈何现世蹉跌,总有万般不尽人意,她娘俩只好先委屈一下,时机一到,那人定会风风光光的迎娶她过门。
而她的儿子,也会是顶天立地的人物,光宗耀祖,万古流芳。
莫玄羽听她说了几年,一开始是信的,后来挨的拳头多了,那点微弱可怜的火苗也终于颤颤巍巍的熄灭。
他曾经那样骄傲的推开嘲笑他的毛孩子,拍着胸脯说:"我爹是玄门仙首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!你们如今这样对我,他年我定会讨要回来!"
莫子渊矮了他半个头,闻言一脚踹到他膝窝上,踩着这个便宜表哥瘦骨嶙峋的后背,无不恶毒的道:"你娘是个疯子,她的话你也信?指不定你是她哪个乞丐情人的种呢哈哈哈哈哈!!"
一群人也跟着哄笑不已,莫玄羽涨红了脸想要反驳,说出的话却被湮没在一片拳打脚踢中。
他带着一身伤回去,他娘最近身子越发糟糕,听到开门声才从梦境里挣脱出来,一睁眼便看到了他鼻青脸肿的惨样,顿时吓得声音都变了:"……小羽!?"
不好,这样一点也不好。莫玄羽被他娘惊慌失措地拢在怀里,这样想。
"你爹他一定会来,接咱们回去。"
他不信。
"你是他的亲骨肉,他不会不要你的。"
都是假的。
莫二娘子长的好看,牡丹园里最艳的一朵,她本该嫁个好人,生满地乱跑的孩子,夫妻两个举案齐眉伉俪情深,儿孙绕膝共享天伦之乐,如此平静又幸福的走完一生。然而她铁了心要赔上这辈子做一笔亏本买卖,谁也拦不住。
那随便好了。莫玄羽不忍心打碎母亲吊着命的那一点念想,只好点头。
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凭着什么堪堪吊着一口气在,成了莫家庄出名的闲人一个,整日无所事事,被人吆五喝六,拳脚相加。他身量一个劲儿的拔高,将本就没有几两的肉扯成更薄的一层,紧紧地绷在骨头上。
像是空荡荡的一面鼓,风一吹就能发出近似于悲咽的响动。
他偶尔也会拿起他娘打给他的那把破剑,照着画本上的样子比划几下,他随了莫二娘子那副精致的五官,挽起剑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看。可是过不了一炷香的时间,他就会丢了剑爬到树上发呆。
他心里清楚,生来低贱,再多的努力也是无济于事。
于是他每天都挣扎在用功与怠惰的缝隙之间,心中截然不同的两种意念相互倾轧,未尝予过他片刻安生。
原来他才十几岁,就过出了人世间最单薄最矛盾的模样。
混日子而已,谁又不会呢?


他在泥土里滚了十几年,见过最厉害的人也不过就是他姨母,突然见到仙家修士,吓得不轻,差点被白薯噎死。
他们的眉目都是一等一的好看,比胸口的那朵白色大花还要漂亮许多。连稍微颔首的动作都像是精心设计过,弧度恰到好处,像是一只鹤,骄傲而矜持。
——啊,丹顶鹤,他见过那种大鸟,不染纤尘的羽,一点红宛如凝固的血。
莫家庄所有排的上名号的人都聚在了这里,几名修士自然是上座贵宾,他们的谈话莫玄羽听不清楚,他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。姨父看他的眼神真是特别奇怪,姨母则还要胜丈夫些许,如果一定要形容,大概是震惊混杂着难以置信,浓成最深沉最疯狂的嫉妒。
莫玄羽紧了紧身上的粗布衣裳,那边却已经交洽完毕。他莫名其妙的被推到堂中,莫名其妙的被那人塞了一封书信到手里。
态度不算客气,打发猫狗也不会比这更敷衍。
"我不识字啊……"他讷讷道,没人听到他这一声低微过蚊蝇的嗫嚅,他们笑着,相携步入宴会厅。
人们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大肆飨宴,在推杯换盏中阿谀奉承攀龙附凤,而所谓理由,不过无关紧要。
莫玄羽有一点猜的不错,他确实在哪儿,都不受人待见。
没过多久,空气里荡开了饭香酒醇,他却还站在那里,手里捏着一封薄薄的书信。他不知道该不该参加这个宴会,该不该体会一把何为觥筹交错,可是他突然想起昨日的剩饭还在锅里,便将信封囫囵个往怀里一揣,小跑着轻车熟路地回了他们的小院儿。
"小羽?今天庄里怎么这样热闹?"莫二娘子许久不曾出门,雪白的肌肤更显出几分病态来,在烛火下就像是一张通透的画皮。
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,只得将信掏给他娘看。他娘没念过书,却也有幸识得几个大字,蹙着眉看了一会儿,突然手一抖,那张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纸张直直的坠到了桌子上。
她哆嗦着站起来,莫玄羽担心她的身体,小声叫了一句娘。
莫二娘子突然褪下了她往昔那种薄如纸片的状态,整个人好像是充了气一般鲜活起来,脸上浮起红晕,她越过桌子踉跄几步过来,一把将他搂到怀里。
莫玄羽愣愣的被她搂着,他在近几年疯狂拔高,已经比他娘高了些许,虽然还是一把弱不经风的骨头,但也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。他娘哭得很大声,他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这般模样。
硬要说的话,大概是悲喜交加。
也因为哭泣,莫二娘子的声音有几分声嘶力竭,让他听不太明白。他很努力的从嚎哭中择出关键的语句。
你爹。熬出头了。他还记得我们。来接我们。咱们娘俩。
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听懂,眼角却率先落下一滴泪来。


他在极度的喜悦中觉出几分不妥,却无法道明这种若隐若现的感觉究竟是什么。
他做过最多的事情便是听天由命,这次显然也不例外。


他娘以前总说:"你爹他一定会来接我们的。"
而她只说对了一半,被接走的只有莫玄羽,如此而已。
他靠在马车里,额头在粗糙的木板面上摩擦,很快便红了一片。考虑到莫玄羽无法御剑,那群门生在镇子里租了马车,如此奔波了近一个月,才到达了目的地。
他没出过远门,却直觉时间有些不对,他随身的行李可真少啊,几件衣裤一把破剑,就是他的全部家当。
她娘送他十里,一把脆弱的身骨几乎要被风吹碎,发丝从端庄束起的发髻间飘出,在风中被扯出千万种弧度。他娘神色复杂的拉着他的手,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句话:"万事当心。"
他知道她还有很多要说,比如一定要学一身无人能敌的好本事,比如一定要照顾好自己,比如问问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起她的情郎,他究竟如何看她。
十几年痴等,究竟能换来什么?他攥紧了他娘递给他的簪子,带着好奇与不安下了马车。
据说那是定情信物。


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城,从前只是从诗词歌赋中窥过一二,却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般煌煌大气。摩肩接踵,挥汗如雨,商人琳琅的货品,女子妖娆的身段,空气里溢满了兰陵美酒的醇香,一切的一切,从前只出现在他的梦里,如今身临其境,他竟不知道手脚要放到哪里才好。
此地兰陵。圣王之香。
带他来到这里的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,径直向一个方向走去,他回过神来,急忙跟上。
他就这样,在震撼中上了金鳞台。
领着他到一处房间,那些人对着屋主恭敬道一句"敛芳尊"便退了下去。伏案书写的人似是这才察觉一般,抬头,先对他笑了笑。
这人张着一张便宜的脸,不算太过英俊,却能让人轻易产生好感,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,整张脸都被柔和的光晕笼罩,眉心一点都朱砂显得不那么灼灼扎眼。
也许不合时宜,但他又想到丹顶鹤了。
"是玄羽吗?远道而来定是辛苦,我吩咐他们准备了衣食穿度,你且随他们过去,有不称心的,告诉他们一声就好。"
看他欲言又止,那人又柔声道:"我知道你想说什么,只是……"
那人脸上闪过一丝悲戚:"父亲他,已经不在了。"
原来一个梦要碎掉,竟是这样轻而易举。他怔怔地想。
母亲她,可怎么办呢?


他在金鳞台心安理得地过着游手好闲的日子,一面暗中打听他所不知道的事。
他父亲金光善,曾经是这个煌煌世家的主人,如今是这个煌煌世家的一只死鬼,生前受人诟病,四处留种,最不缺的便是儿子和情妇,没有一千也有八百。前不久死于牡丹花下,马上风流,死的不光不彩不明不白,为天下人所耻笑,丧事都简略得像个过场,用最快的速度入土为安。
他一个见不得光的野种,连去祠堂给他灵位上柱香的资格都没有。
而那位敛芳尊,奇迹般的居然与他有些相同的身世,同样是金光善一夜风流的结果。而莫玄羽好歹有个身家清白的母亲,他娘则是一介下贱妓子,他的骨子里天生流着肮脏不堪的血液。而他在射日之征中立下奇功,金光善纵使万般不愿,也不得不认了这个便宜儿子,为他点上本家的朱砂。
金光瑶……他抚摸着金鳞台上常开不败的金星雪浪,一边咀嚼着这个名字,从每一个发音里揣测这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物。他这样想着,手上没轻没重,居然揪了一朵下来,洁白无瑕的牡丹花盏躺在手心里,他背上刷得下了一层冷汗。
他认得清楚,他是这金鳞台最低贱的存在,随便一个仆役都能欺负他,这一点从日渐削减的银钱就可以看出来。
金光善就认了金光瑶这一个野儿子,听说还有一个嫡出的高贵大哥,可惜死得早,留下一个被宠的无法无天的小公子,整日在金鳞台横着走。
所以,一点点风吹草动,都能要了莫玄羽这条不值钱的小命。
"你在干什么?"好巧不巧,身后传来金光瑶的声音,闻言他几近绝望,谁知金光瑶居然没有怪罪他,只是轻笑:"喜欢?"
"我……"
"无事,草木而已,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。"金光瑶从他的神色中猜出了一切,和颜悦色道:"玄羽,听说你迟迟无法结丹?可是修炼出了什么岔子?"
一提到这个,他更颓然了:"我不知道……"
"整日不知道不知道的,怎么和怀桑似的?"金光瑶笑笑,突然换上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:"若是中规中矩的修炼不适合你……玄羽,你有没有听过‘鬼道’?"
听过啊,怎么会没有听过,夷陵老祖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,可止小儿夜啼,莫家庄就是再偏僻,也流传着几件这位先辈的“光荣事迹”。如今人已作古,诸事盖棺定论,他想到老祖不得好死的下场,不由得又有些踌躇。
金光瑶看出他的犹豫,也不逼他做决定,又交代叮嘱了几句,便离开了。
他抚摸着金星雪浪柔软的花瓣,心却飘到了千里之外的乱葬岗。
其实这,也未尝不是一种出路。


那个姓薛的门客,不知出了什么事,已经很久不见了。他怕他,如今不见了也好,倒是聂家那位家主,没事了就会跑来和他唠叨几句。
聂怀桑照例先去对着敛芳尊哭诉,然后再摇着扇子晃到他这里来。他刚翻完几本介绍鬼道的书,不敢怠慢,跑去泡茶。
回来的时候,看到聂家主正在翻那些书籍,见他来,扇子一合:"莫兄……你这是打算入鬼道了?"
他囫囵个糊弄过去,聂怀桑不疑有他:"诶……其实,我天赋也不是怎么好,不过鬼道我可是敬谢不敏,你自个儿好自为之吧。"
他没问为什么,聪明地等着这位家主自己说出来,果然,聂怀桑又翻了几页,嘴里不住地絮叨:"诶,当年的魏兄何其风光,可惜走了这么一条不归路,结果啊,死无全尸呐,可真是太惨了。江兄也是受了刺激,整天在莲花坞抽人,就抽那些修鬼道的,打得跟陀螺似的,那叫一个……惨,啧啧。"
"为什么呀?人都死了。"他忍不住问道。
聂怀桑睨了他一眼:"这你就不知道了吧,到他们那个境界,肉身就算是死了,只要灵魂不灭,就有机会卷土重来,那叫什么来着……哦,夺舍。"
"不过说起来,鬼道这种东西,只要控制住,应该就没事了吧。"
聂怀桑喝了几杯茶,又和他扯了一些有的没的,便匆匆离去了。清谈会就在这几天召开,泽芜君已至金鳞台,他得赶着去向另一位义兄哭诉。
人走以后,他鬼使神差地拿起那本书,继续看了起来。所谓说者无意,听者有心,他不由得想,鬼道虽然可怕,但只要控制住了,应该就……没问题了吧。
他也不求自己能有多高深的修为,只要能让母亲满意,就够了。
他没能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,聂家主前脚刚走,金光瑶后脚便来,看到桌上的两杯茶,似是一点也不意外:"怀桑来过?你与他关系很好。"
他没说话,深知此人无事不登三宝殿。金光瑶状似无意地翻了翻那本书,没发表什么看法,只是沉默了许久,略有些歉意地道:"玄羽,那天他们说的话,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,你知道的……他们其实是说给我听。"
他急忙摇头,其实类似的话他听的多了,而且金鳞台的人终究是要面子,不屑于说出太过难听粗俗的话来,比起莫夫人可是差远了,他左耳进右耳出,真没觉得太难受。
"对了,你要修行鬼道吗?"
"敛……瑶哥,我资质不好,没有其他办法了。"他紧张的绞着手指:"但我不敢,我怕。"
"没什么好怕的,"金光瑶温和地笑笑,"现在的仙门百家,也略微接受了些,毕竟夷陵老祖已经身陨多年,没什么人能达到他那样登峰造极。至于反噬,那更不用担心,他是多行不义咎由自取,你只要把握好了,不会出问题的。"
他犹豫,最终点了点头。
金光瑶似乎是考虑了一下,"说起来,我这里还收着一些夷陵老祖的手稿,对你的修行应该是有些用处,你且随我来。"
他跟在金光瑶身后,心中欢呼雀跃,毕竟放眼这个金鳞台,真正对他好的,也就是这个人而已。思及此处,他不由得上前拉住金光瑶的手,有几分少年气的绽开一个笑脸:"瑶哥,你对我可真好。"
金光瑶抬手,他便乖巧地低下了头,那人顺势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,少年人的发丝软的像是和风细雨。
金光瑶冲他笑了笑。
而很久以后,他才朦胧明白,那个笑的含义。


清谈会开得顺利,他听过那些玄门仙首叱咤风云的名号,却因为身份低贱,只能悄悄的在远处看上一眼。
他与这些人,永远不会有所交集。
鬼道修炼了有些时日了,越发觉出这功法的神奇,再高强的灵力也不过是锦上添花,真正发挥作用的,只有神魂。
他在纸片上附了一只饿鬼,指挥着它跟上自己的脚步。金鳞台的花用灵力维持着花期,金星雪浪常开不败,如今放眼仙门百家,能拿出这等手笔的,恐怕只有兰陵金氏。
白色的纸片在花间翻飞折腾,沾了水露的边角难免凹凸褶皱,他正准备将纸片召回,就听到拐角处有人路过,谈话间提到了他的名字。
好奇心作祟,他悄悄跟了几步,远远缀在他们身后。
"就他?"
"可不,没想到居然是个死断袖。"
"这种人也能呆在金鳞台,真是膈应,敛芳尊看他可怜才留下他,没想到这厮居然如此不知好歹,起了……那种想法!"
"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。"
"嘿嘿,真要说起来,他们可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呢,这心思啊……"
"行了别说了,你不嫌恶心吗!"
两人的谈话声渐渐变小,直到消失不见,他呆立在原地,又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。
谁?怎么?什么心思?
他心如乱麻,对饿鬼的控制自然也放松了少许,那鬼瞅准机会,乍然挣脱他的束缚,飞遁而去。
他大惊,连忙拼尽全力去争夺对鬼的控制权,却不想急火攻心下一念走差,一口血喷了出来。绕是如此,那鬼也依旧没能回到他手中,反而是趁着他反噬的档口,更加快速地向前逃去。
清谈会,百家玄门,百位仙首,若是这鬼冲撞了哪位人物,那他的下场……简直不敢想。
而越是害怕的东西,越容易成真,饿鬼没扑出几步,前方便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。他来不及细看,只能近乎绝望地喊一句:"小心!"
那人还未有什么动作,佩剑倒是自发出鞘三寸,冰蓝色的剑芒闪过,那鬼被轻巧的拦腰一斩而断,在空气中消散开去。
他辛苦驯养的鬼物,竟是毫无还手之力。
他忍着头晕脑胀向前踉跄了几步,那人恰好回身。他看到那昳丽出尘的面容,顿时就懵了,双膝一软跪了下去:"含,含光君……"
蓝忘机垂眸看他,眼里瞧不出什么情绪,他用灵力将他扶起,低声道:"你修行鬼道?"
虽是疑问,语气却是十成十的笃定。他低头大气不敢出,额头在颤栗中滴下冷汗来,而蓝忘机却只是用灵力将他的气息捋顺,丢下一句"此道损身无益,切莫再用",便转身离去。
他心中感激,却也不解。世人皆知含光君嫉恶如仇,但论他当年与夷陵老祖水火不容,便足以看出一二。为何见了他这修行旁门左道之人,却是网开一面,居然没有捉他伏法?至少也该交由三毒圣手处理吧?
百思不得其解。
死里逃生令五感通明无比,他回想起含光君沉静无波的眸子,那眼神如同万里寒霜,难见一点生机。
而死灰中,偏偏又有一簇火苗,执着地不肯熄灭。


他是被赶下金鳞台的。
谣言愈传愈烈,有损敛芳尊名声,金氏高层终于无法坐视不管,一纸通牒,他只能收拾东西狼狈离开。
他东西不多,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,几件衣物,一把破剑——说来可笑,他修为低下,竟是连换一把称手佩剑的机会都没有。
他脱下了那身同时给予了他希望与绝望的金星雪浪袍,叠好放在床头。财大气粗的金氏不缺这一件衣服,没人要求他这么做,但他坚持如此。
他走下金鳞台,自下而上地用目光留恋这里,碧瓦飞甍或是雕梁画栋,每一个飞扬的弧度他都熟悉无比。
他呆在这里的时间分明不长。
看在金光瑶的面子上,他的待遇终究不算太差,租了马车,好歹是没让他徒步回去。他如此到来,如此离去,世事真是有常也无常,彼时他还怀揣着风光无限的幻想,现在却是一片静默。
他娘的簪子还在他手里,他后来才知道,这根本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,金鳞台上一抓一大把,骗骗无知的少女真是绰绰有余。他娘不过是广大受害者中的一位,没有什么特殊的。
她不过是一厢情愿。
他突然很想笑,在金鳞台的日子简直像是一场梦,虚幻而不真实。现在梦醒了,他依旧是莫家庄那个出了名的笑话,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。
他想起金光瑶,想起那个笑,也许这一切都不过是他的一场算计。旁敲侧击怂恿他修行鬼道,大庭广众与他举动亲昵,都是他精心设计的陷阱,为的就是兵不血刃地除掉他这个隐患。
当然是隐患,毕竟他们同样流着上一任家主的血。
所以说,真心对他的,不过聂怀桑一人。他头撑在马车粗糙的窗框上,额角很快磨红了一片。
此情此景,分外熟悉,宛如昨日重现。


人人都说他是断袖,久而久之,就连他自己也这么觉得。
他的狼狈归来,等于是夺去了她娘的最后一口气,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下去,很快便成了一个皮包骨头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。艳冠十里的牡丹如今零落成泥碾作尘,任谁心里也该难过三分。
所幸,她身骨本就不好,攒了好几年的家底轻而易举地败了个干净,走的时候倒是没多痛苦。
痛苦?还不够吗?近二十年的折磨?
只是这世间,居然就真的只剩他伶仃一人。
他在脸上涂脂抹粉,不求好看,只求浮夸,所有人都当他是个疯子,他也乐得如此。莫子渊偶尔来一趟偏院,拣些有趣的仙器拿走,再将剩下的东西一通打砸。
还能剩什么?就剩下他了,所以他也没少挨拳脚。
所有人都希望他去死。
无亲无友无牵无挂无依无靠无因无果无心向生,如何不死?为何不死?
碌碌一生,终未能得偿所愿。
又是一次拳脚相加,他在冰冷的地上躺了许久,才慢吞吞地爬起来。纸篓里除了他抑郁时写下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,还藏着他从金鳞台上带下的最珍贵的文献。莫子渊骄傲的要命,自然不会去翻看一个破纸篓,也没必要和一个纸篓过不去。
谁会和垃圾过不去呢?
可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?他默默地想,在纸篓里翻出了他想要找的东西。其实这本手稿他已经看了无数遍,连那张狂不羁的笔法恐怕都学了几分,只是以防万一,他还是将所有的文字图形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,才掏出火折子,将它一把火烧了。
灰烬吹到角落里,没留下一点蛛丝马迹。
他在角落里看到了他的那把破剑,爬过去将它提了起来。刃上结了锈,但他不在意,将死之人,不必在意这些。
他将锈迹抹去了一点,露出锋刃来,在腕上用力一划。
一剑,莫庄主,视而不见。
一剑,莫子渊,欺我辱我。
一剑,莫夫人,轻我贱我。
莫家庄的人,都该去死。他又哆嗦着在臂上划了数十道血痕,才将破剑丢回角落里。
他恨不恨金光瑶?恨。他真心相待,却换了这么一个结果,但他也受了敛芳尊的不少好处,尽管居心叵测,却让看遍世态炎凉的他感到了些许温暖与慰藉。所以哪怕是饮鸩止渴,他也甘之如饴。
血液自伤口处涓涓流出,不多时便感到头晕目眩。他强撑着以血为墨,以身为笔,在地上留下了一串玄奥晦涩的符文。
眼前出现大片光影的幻觉,他还来不及细看,便匆匆飘飞到了远处。
……罢了,不看便不看吧,他喘着气勾过符文的最后一笔,放任自己倒在了阵法中央。
他以前想过,死的时候人都会想些什么。然而真正到了这个时候,血液与温度一起从身体中抽离,他感受自己渐渐衰弱下去的脉搏,内心居然十分平静。
他从不争取,无所得。
他从不尝试,无所失。
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,沸反盈天亦或心如死灰其实都无关紧要,前尘往事,盖棺定论。
他既怨也恨,献祭这具肉身,请来最凶的鬼。
何方恶鬼?夷陵老祖。


于是这粒微尘,终于在其身死之后,掀起了远超乎他意料的滔天巨浪。


#考试去了……要好好学习啊,不然真的只剩献舍一条路走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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